1926年10月，一个绵雨初歇的清晨，上海南京路还带着潮气，报童用沙哑的喉咙兜销晚报，头版赫然印着“麒麟童周信芳再度满台开锣”。便是这张报纸，被十九岁的裘丽琳细心折好，塞进了镶银的手包。对大都银行家子弟而言，那只是一般广告；对她，这却是日后推翻命运的信号弹。

　　裘家在虹口开茶叶行，生意盘根于外滩的洋行。父亲骤逝后，她承继了整整两成股权，账面收益一年能抵一般第宅两排。富有滋补出的并非娇弱，相反，裘丽琳的骨子透着斗胆。圣玛利亚女塾的舞会，她宁可逃课去看梨园，她说那股板胡拉出的干劲，比法文动词变化风趣多了。

　　周信芳的身世却与她地点的世界隔着黄浦江。梨园子弟，八岁挂角，早年随班在关中、晋南奔波，靠“麒麟童”艺名闯出名声。行话里，“角儿”风景，“戏子”低微，两字的轻视，满足击碎任何家世高墙；但这一次，高墙外伸出了一只相同顽强的手。

　　为了见到台下遥不行及的人，裘丽琳在校园策划慈悲义演，筹款目标写得官样文章，实则是给麒麟童搭台。不少教师看得出奇怪，却拿这位多财善贾的千金毫无办法。当天观众席上，她榜首次与周信芳四目相接，戏文唱的是《伐鼓骂曹》，她却觉得满台锣鼓只剩一个人声。“信芳先生，若有时机，还请再为本校表演。”她递过手刺，口气沉稳，不似初度相识。

　　没多久，约会搬到龙华塔后的坟场。那片清静荒草，是其时仅有不会被熟人遇见的当地。夜风冷到骨缝，两人对坐石碑前，烛火摇晃，她忽然问：“信芳，你敢带我走吗？”周信芳缄默沉静几息，低声答：“丽琳，只需你回头，我就在这儿。”戏文里常听见花衫一句“敢不敢”，实际里一说出口，便是存亡。

　　裘母的怒火来得强烈。幽禁、逼婚、收聘礼，一套流程滴水不漏。被堵在闺房第四天的深夜，裘丽琳着睡衣、拖木屐，携两名贴身丫头翻墙而出。姑苏河畔的租界灯火映在水面，几声汽笛盖住了脚步声。周信芳现已候在车厢里，窗布半掩，他的嗓音由于着急有些沙哑：“快，上车。”车灯划破夜色，直奔姑苏。

　　裘家次日翻天。风闻堂兄裘剑飞带枪追到沪宁线，搜遍旅舍仍扑空，由于周信芳挂号的是“周义”。与此同时，上海三家大报同日刊登律师启事：若对裘丽琳小姐声誉再行诬蔑，将提起诉讼。法律武器榜首次站到旧礼教正面，让追捕消声匿迹。

　　静悄埋伏一年后，两人在沪上成婚。没有奢侈，只要十几桌素席。成亲榜首天，周信芳把包银交给新妇，三分之二被借主攫走，她不由得落泪。那一夜，她接收悉数账册，写下数行规矩：包银按月发至自己、行头归戏院外人不得典当、母债不由子还。尔后数月，人力车再没堵在周家门口要账。

　　烽火迫临华北，戏班离乡背井。南京、芜湖、汉口，票房时好时坏，行头几度被押进当铺。最困顿那年腊月，裘丽琳带子女回娘家探望，母亲递来红纸包，淡淡一句“添陪嫁品”。拆开是六万元存单——这笔钱清了宿债，也让周家总算有宽阔厢房。

　　1949年前后，老友一批批去了香港。有人递来约请，开出股权、洋楼、剧院座位，条件极优。她却摇头：“信芳离不开观众，观众也离不开他。”第二年中秋，陈毅市长到家中小酌，问询最初为何拒港，她仍是那句话，只多补一条，“这儿才是戏根。”

　　新政权注重戏剧，周信芳一会儿多了十几顶职务。有人劝他走宦途，他摆手：“喉咙一天能开腔，官帽就别想着。”裘丽琳理解，老公真实的依托是舞台，便把业务协调得有条不紊，尽量让他不被外务连累。上海的票房多个方面数据显现，五十年代初麒派戏码场场爆满，这背面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保持工作。

　　风向骤变在1966年。剧团被逼停演，批斗、抄家随之而来。1968年8月某夜，裘丽琳被拉上货车，手腕上还套着那串旧南珠。她在人群中寻觅老公，却只听见一声短暂的“丽琳，珍重！”随后，周信芳被带往不知名之处。隔日，她高烧昏倒，仍重复呢喃“信芳回来了没有？”两年后，生命在狭小病舍停止，享年六十一。

　　这一对夫妻留给后世的，除了传奇爱情，还有五个各自成名的子女：长子少麟秉承麒派，次子英华在世界餐饮业翻云覆雨，三位女儿一个嫁美商、一个成作家、一个成首位华裔邦女郎。人们惊叹基因，也常疏忽母亲的挑选——若当年那趟夜车她犹疑三秒，成果又将怎么？前史没有假定，但总有人乐意对立既定剧本，裘丽琳便是这儿面之一。